由黄子华主演的《毒舌律师》自上映以来屡屡刷新香港影史港产片票房纪录，成为香港首部票房破一亿港元的华语电影。近日，《毒舌律师》在内地上映，截至3月1日，累计票房达到7500万元，单日票房暂列票房榜榜首。

《毒舌律师》的故事并不复杂：一位母亲被诬告虐待女儿致其死亡而含冤入狱，真正的凶手借豪门之势颠倒是非逍遥法外，落魄律师决定为母女讨回公道，挑战权贵发起维护法律尊严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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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一场庭审，黄子华饰演的律师林凉水一番激情演说，不仅说服了陪审团，也令银幕前的观众感到振奋，人们对公平与正义的渴望在观影过程中得到了满足。

《毒舌律师》与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相比，无论是艺术还是工业角度看都有一定差距，它为何能在今年香港春节档闯出来创造奇迹？这一方面得益于电影院经营步入正轨，观众走出家门刺激消费；另一方面，后疫情时代，人们压抑的情绪需要宣泄，娱乐性和情感张力兼而有之的《毒舌律师》成了最佳载体。

影片在内地上映后，不少观众联想到TVB律政剧中的名场面。《毒舌律师》顺着一条可以追溯至上世纪中叶的粤语长片文化源流而来，融合了香港经典影视剧中较为突出的情感元素和叙事技巧。

影片导演吴炜伦说，《毒舌律师》是一部比较“老派”的电影。在他看来，近年来，香港比较流行剧情和情绪不那么强烈的电影，而他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影响颇深，钟情《英雄本色》这一类影片。在他看来，《毒舌律师》像是一个实验，探测现在的观众是否还会喜爱这种比较传统的电影。事实证明，比较突出的情感张力和情节浓度，对观众仍然有效。

文戏武拍

吴炜伦是一位新导演，但在电影行当有二十年编剧经验，尤擅写动作片，与林超贤、梁乐民等导演合作，创作出《激战》《线人》《证人》《杀破狼》等有影响力的作品。如今香港地区港产片票房前十，他参与编剧的除了《毒舌律师》，还有《寒战2》和《梅艳芳》。吴炜伦一直有一个导演梦，过去二十年一直在为此做积累。

2020年年初，安乐影片总裁江志强找到吴炜伦，询问他是否有拍片意愿。当时正值疫情爆发初期，前景并不明朗，影院是否能如常营业，上座率是否有保证都不确定。考虑到风险问题，他们决定合作一部成本不那么高的“文戏”，即剧情片。吴炜伦很快想到了法庭片，因为庭审现场控辩双方的唇枪舌剑有类型元素，能够发挥他在动作片剧本创作上的优势。

选择以法庭片作为导演处女作，与吴炜伦对这类影片长久的情结有关。在日前香港特区驻沪办举办的《毒射律师》映后连线中，吴炜伦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他还在香港演艺学院读书的时候，就被一部有律政元素的传记片《因父之名》深深打动：“看完这部影片后，我就和自己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做导演，也要拍一部法庭戏，我太喜欢这部电影。”

《因父之名》讲述的是英国司法史上的黑暗一幕，揭露了系统腐败和人性沦丧。蒙冤受难的父子在漫长岁月中互为支撑，最后的法庭辩论令正义昭彰。《毒舌律师》有母爱作为牵引，势单力薄的底层出于责任和良知，决意扳倒只手遮天的豪门。吴炜伦说，全世界所有人都对公平和正义有追求，影片之所以受到欢迎，是因为说出了观众心中所想。

香港电影研究者、影评人独孤岛主告诉第一财经，《毒舌律师》的庭审激辩让他想起一部由韦家辉编导的港剧《誓不低头》。该剧中一场精彩的庭审被称为“惊天反转”，胡枫和关海山分别贡献了一场层次丰富的独角戏，联手揭露亿万富翁的真面目。饰演辩方律师的关海山对陪审团说：“请用你们的良知，判我的当事人有罪。”

在《毒舌律师》的最后一场庭审中，谢君豪饰演的控方律师在得知真相后，不愿与凶手同流合污，与原本的对手林凉水站到同一阵营，令观众热血沸腾，与《誓不低头》有异曲同工之处。香港影视作品中诸多类似的热血部分，常以“奔跑”和“呼喊”来表现。《毒舌律师》最后一场辩论，也是一次“呼喊”，将情感张力拉到最高，具有极强的感召力。

承接《审死官》戏韵

1948年，粤剧大师马师曾主演的电影《审死官》，讲述清朝民间状师宋世杰为民伸冤告倒贪官的故事。这部影片启发了许多香港电影人。1992年，杜琪峰拍了一部同名影片，主演周星驰演出了自己无厘头的风格。世纪之交，出现了一部港剧《状王宋世杰》，也给内地观众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独孤岛主认为，《状王宋世杰》主演张达明的扮相、做派与传统粤剧的路数非常接近，有意思的是，《状王宋世杰2》里宋世杰的对头赖三正是由黄子华饰演，在《毒舌律师》中，黄子华很好地承接了马师曾在《审死官》中的戏韵。在独孤岛主看来，《毒舌律师》的内核与《审死官》一致，不过换成了现代律政的背景：“本质上就是卑微的小律师，对抗庞大的权钱交易系统，没有人觉得他能完成那么勇敢壮烈的事情。他偏要去做，并且笑着面对。”

《毒舌律师》并不是一部喜剧片，而是以轻松幽默的手法带领观众探查一桩严肃案件的真相，过程悲欣交集。林凉水这个看上去插科打诨的角色加上黄子华的演绎，为影片注入了独特的喜感。吴炜伦提到，正是因为黄子华的好口才与平日里“毒舌”形象与主人公林凉水贴合，希望由他担当主演，黄子华也很快应承下来，成为影片的一大亮点。

对于不少内地观众来说，今年已经63岁的黄子华的面孔或许有些生疏。他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香港“栋笃笑”即脱口秀开创者，也是最具代表性的演员，从1990年登台演出到2018年封麦，他将演出开到红磡，粉丝无数，被称为“子华神”。

他主演的TVB电视剧《男亲女爱》曾创下TVB收视纪录，平均收视达到48%。不过在大银幕方面，黄子华演过不少烂片，曾被称为“票房毒药”。这种情况在近几年得到明显改观，由他担任主演的《栋笃特工》和《乜代宗师》分别在2018年和2020年成为香港本土电影票房冠军。去年，《还是觉得你最好》在香港和内地上映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成绩，这一次《毒舌律师》刷新纪录，令他进入更多观众视野。从喜剧风格来看，黄子华与周星驰有较大差别，更像是“冷面笑匠”，影片的笑点大多是比较克制的冷幽默。他的演绎令林凉水实现了比较完整的人物弧光，从登场时的郁郁不得志到后来经历一系列波折，到最后绝地反击，令观众产生较强的代入感。

香港电影起势

过去较长一段时间，好莱坞电影在香港占据较大份额，目前香港影史票房前九均为好莱坞影片，其中五部为漫威超英电影，三部为詹姆斯·卡梅隆导演影片，还有一部是汤姆·克鲁斯主演的《壮志凌云：独行侠》，《毒舌律师》不久前才超越《钢铁侠3》挤入榜单前十。

相对于好莱坞大片，近年来香港观众对本土影片表现出较大热情。从2021年上映的《梅艳芳》，到去年古天乐、刘青云主演的《明日战记》，黄子华主演的《还是觉得你最好》，再到今年年初的《毒舌律师》，港产片票房纪录在较短时间内不断被刷新，此外还有《正义回廊》《巨星养成记》等影片收获超4000万港币票房。这些影片类型丰富、题材多元，关注本土议题，具有写实倾向，为香港电影注入新的能量和视角。

过去三年，香港影业因疫情受到冲击，受制于环境影响，重启后的电影项目，大多要考虑成本回收问题。吴炜伦说，《毒舌律师》投资不及过往商业大制作：“甚至连中型都算不上。”不过，在他看来，这反而也是一件好事，令他可以少去考虑赚钱的问题，以比较放松的心态，拍自己想拍的题材和故事。

日前，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公布提名，《神探大战》《还是觉得你最好》《明日战记》《正义回廊》等香港电影皆入围多个奖项，囊括科幻、喜剧、悬疑、犯罪等类型。独孤岛主觉得，今年香港电影的整体面貌令他这样的香港电影研究者感到欣喜：“像是到了大年，入围的几部影片话题度、完成度、表现力似乎都比前两年要更好。”

在他看来，香港电影人从来都擅长创造奇迹：“香港电影创意就是这样，一旦有一线生机，就可以玩出很多花样，在石头缝里开出花来。过去人们总说香港是文化沙漠，其实并非如此。虽然香港是以金融而非文化为主导的城市，但它的文化就是这样见缝插针地生长，能产生预想不到的爆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