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与《流浪地球2》碰撞:“为了炸月球,真的是费心了”
《流浪地球》上映之后,导演郭帆和刘慈欣有过一次讨论:“你心目中理想的科幻片到底什么样?”
(资料图)
大刘给出的回答是:应该像纪录片那样,把科幻片拍成未来的历史。
拍出一部科学真实、戏剧真实、视觉真实的“未来纪录片”,成为郭帆创作《流浪地球2》努力的目标。电影中,大到60小时的地球时间设定、太空电梯、数字生命,小到每一帧画面上的电脑代码、手写公式……诸多“硬科技”细节拉满的背后,是由超过20名科学家组成了包括理论物理组、天体物理组、人工智能组、地球科学组、太空电梯力学组等多个科学顾问小组,从现有科技出发向未来幻想世界进行理论推演、模型搭建、工程设计、视觉参考等等,帮助电影架构出可信又完整的世界观。
科学家们对于电影创作的参与程度之深,在中国电影中并不多见。有一位电影营销宣发的人士半开玩笑地感慨,自己做了20多年宣传,头一次看到一个现象:一部电影最好的影评,居然都不是影评人写的。
“剧组的工作远远超出了期待,把我们之前设想的未来都真实地落实在银幕上 。” 已经7刷电影、担任《流浪地球2》科学顾问之一的北邮博士崔原豪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说,自己的工作从一开始的世界观推理,到最后看到成片,“你就会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在创造了一个世界。”
科学家们为“炸掉月球”费尽心思
不同于《流浪地球》第一部,《流浪地球2》和刘慈欣的小说原著没有太大关系,可以说完全是影片创作团队原创的一部作品。
呈现大银幕上的《流浪地球2》是173分钟,而电影的背后还有超十万字的世界观作为支撑。
郭帆曾在公开回答中表示:“我们还是低估了这次世界观建立的难度,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每个人的知识框架是有限的,为此我们邀请了多位中科院的科学家来做科学顾问,多亏了他们,这个想象中的世界初见规模。”
《流浪地球2》世界观执笔骆翼云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透露,在第一部《流浪地球》上映半年后,剧组做了一次大规模市场调查,很多观众提出希望看到更好的中国科幻片。
她对记者分析,科幻电影很重要的一个点是如何把世界观和生态建立起来,通过真实、丰富的细节来自一个完整的、庞大的真实世界。在两年的时间里,《流浪地球2》剧组通过中国科普作协科学与影视融合专项小组的帮助,架构起了一支由来自物理、天文、人工智能等领域共计二十余名专家组成的科学顾问团队,以百科全书的方式进行电影世界观架构, 涵盖了包括基础物理、天体物理、航空航天、人工智能等自然科学知识,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等人类未来生活和空间探索的方方面面。
过去,国外科幻电影中常见科学顾问的角色。几年前,第一财经记者曾采访发现引力波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基普·S.索恩(KipS.Thorne),他也是经典科幻《星际穿越》的科学顾问兼制片。 他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他和前女友Linda创作了剧情梗概,之后有了诺兰兄弟拍摄电影的故事。电影中,索恩与特效团队用一年多时间打造的黑洞卡冈都亚,是史上第一个依据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制作的真实的黑洞影像。
如此有影响力和大规模的科学顾问,在中国电影市场刚刚开始。《流浪地球2》的科学顾问团队成员大部分为中科院研究员、各大高校教授们。他们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以线下+线上会议+报告等形式,协助为各个领域的未来发展提供理论支持和相关技术的逻辑推演,并协助编剧团队完善剧本阶段相关科幻情节桥段,包括关键设定的合理化。
骆翼云对第一财经记者描述,她当时的工作状态可以说是“痛并快乐着”,“因为很多问题都超出了我们的知识框架体系所能理解的范围,尤其是在和团队一起架构世界观的过程中,几乎每一个领域都需要做大量的调查研究。”
在剧本阶段,科学顾问参与构建了超十万字的“流浪地球世界”架构,直接导致了原剧本接近三分之一剧情的改变。
骆翼云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其中天体物理组和理论物理组的联合意见曾重塑剧本重要剧情。
以“炸月球”为例,一开始剧组想过用“弹幕”计划或者集合全球核武器炸毁月球,但天体物理组经过计算,让月球解体的能量下限为10^29焦耳,让月球加速解体需要千万颗超光速弹丸,并不可行。同时,理论物理组的科学家们提交的《关于炸掉月球的一些方法》中,通过估算全球核武总当量也佐证了这一观点。当时科学家们在讨论如何炸掉月球时还专门写了一条免责声明,大家看完会心一笑:”老师们为了炸月球,真的是费心了!”
为了协助剧情中“月表核爆”的内容,科学家们提出了几套方案,每套方案背后均有复杂计算推演;最终,剧组在结合视觉效果呈现后,和理论物理组细化了“核武阵列”方案,并最终形成“相控阵列核爆月球”效果呈现在大银幕上。
在其中一条故事线中,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研究员王元卓为影片贡献了人在回路(Human-in-the-loop)理论设定,为影片中强人工智能的诞生提供了科学概念基础。
崔元豪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强人工智能是科幻片中一种很常见的设定。围绕《流浪地球2》剧情核心“数字生命”,在世界观设定和剧本阶段,他所在的人工智能组提出了“人在回路”设定,图丫丫的数字生命卡在接入550W智能量子计算机后,令其从弱人工智能进化到强人工智能,并引发月球危机的逻辑变得更加可信与合理。
到了拍摄和后期阶段,科学顾问团需要帮助各部门细化需求,大到一个场景的视觉建议,小到一个道具的命名,甚至是一个角色的职务,背后都有科学顾问团的推演和建议。在此期间,科学家们会通过建模、手稿计算等方式,帮助剧组梳理相关问题。
例如, “第一台地球、月球发动机点火时对地球、月球造成的影响”,虽然只在台词中提到过一次,也是理论物理组的科学家们帮助剧组计算推演而来的。电影中月球基地S级重大通信事故的应急处置流程图,虽然是一闪而过的镜头,但崔原豪建立了一整套地月通信系统和应急响应体系,模拟太阳风暴发生情况下月球基地的反馈情况。再如,影片中图恒宇在家里窗户上写的一万个公式,每一个都来源于人工智能团队提供的资料。
骆翼云透露,正是剧组对于“流浪地球世界”的幻想在具有丰富想象力的同时能够有一定科学合理的依据,才会发生“凌晨两三点给科学家打电话咨询”的故事。
崔原豪对第一财经记者回忆,在影片拍摄期间,有一次自己在出差路上,刚下飞机就接到来自剧组的紧急电话,“现在一定要把某个事推演出来”,结果自己行李还没拿,站在机场出口通道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来解释推演过程。
幻想“照进”现实
根据灯塔专业版最新数据,科幻大片《流浪地球2》的票房已经达到34.2亿。伴随着电影的火爆,火眼金睛的科幻爱好者们开始给影片细节挑bug,就连刘慈欣也不例外。
他在一次采访中提到,电影中的太空电梯是用火箭发射升空的,但造太空电梯的目的就是不用火箭。刘慈欣表示,这可能是出于视觉效果的考虑。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太空电推从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悬念,如果真的成立了,上一个太空可能比坐一个民航飞机还便宜。
还有影迷提出疑问,为了引爆月球上的三千多枚核弹,超过50岁的航天员自愿去当核弹的人肉开关,引发了不少观众的泪目,为什么不派机器人去?以及剧情最后的密钥为什么选择了十进制,而不是更复杂的设置;重启根服务器输入密码为什么不直接插U盘等等。
“其实观众挑刺的大部分地方,我们都考虑过。”崔原豪对第一财经记者解释,这其中涉及到科学合理性与想象力、呈现效果之间如何平衡。例如,在视觉呈现上,确实是火箭来推的画面更“燃”,而人类去充当人肉开关也考虑到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等等。
骆翼云对记者形容,在和科学顾问团与剧组的各类沟通合作中,自己时常感觉两边在跳“双人舞”,是相互配合的过程。也就是主创团队与科学顾问团一起以提问-推演的方式探索“想象力”在电影世界里符合科学逻辑和核心假设的事件发展可能性,在形成多个方案之后,剧组各部门在实际落地环节综合考虑实操情况,以观众观感为衡量标准,再在各种框架的碰撞下,最终尽可能达到有合理依据、想象力、视觉震撼力的最优选择。
崔原豪将这个过程总结为:把电影里热爱科学的一群人和科学里热爱电影与艺术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大家从各自专业领域出发,相互启发、碰撞火花,“你就会感觉到整个作品是一个完全的螺旋上升的过程。”
回到现实世界中,电影中备受观众喜爱的机器狗笨笨、门框机器人、无所不能的智能量子计算机MOSS等等,也展现了未来人工智能领域的可能性。而电影中对于未来世界观的构筑,也可能激发更多科学家和科学爱好者的想象空间。
崔原豪就电影中的黑科技和现实中的成熟度、工程化难度等做了统计分析,比如同声同步传译、仿生外骨骼、仿生智能机器人现实成熟度已经很高,弱人工智能的应用已经不少,例如近期火爆的ChatGPT,意味着AI技术演进的重要一步,但是它目前还只能处理文本,未来要做到像MOSS那样拥有超强算力和自我意识还比较遥远。
《流浪地球2》公映之前,片方举办的第一场看片会就是科学家专场。当时科研工作者们纷纷起来发言,有人说看到了他们实验室里的科技,未来有可能实现的科技,以及他们自己都不敢想的科技。骆翼云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有不少科学家跟主创团队说,影片激发了科学家对未来的想象,有一位计算机工作者甚至表示,片子中关于“智能量子计算机”的设定启发了他的科研思路。
太空电梯力学组顾问韩桂来在一次交流中提到,太空电梯的概念最早由齐奥尔科夫斯基在1895年提出,当时仅仅是作为“幻想”而存在,而现在随着航空、航天、材料等领域的不断进步,在逐步将这个曾经的幻想“照进”现实。骆翼云感慨,正是因为有各位科技工作者夜以继日的工作成果,才会让观众们相信电影里的上天入地。有了“九章”才有“智能量子计算机”,“人造太阳”推动了“行星发动机”……
在某次观影《流浪地球2》的时候,骆翼云旁边坐着一个二年级左右的孩子,不仅全程在线非常兴奋,对片子里出现的“太空电梯”“空间站”“发动机”等场景如数家珍,期间还向他妈妈解说了片子里关于60小时制的设定。骆翼云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其实六十小时制只是片子中无数个小细节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有些细节小到她甚至自我怀疑观众们会不会注意到,但在那一刻,所有幕后的痛苦,比起一个孩子观影过程眼中的熠熠生辉,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