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最贵艺术家奈良美智,不再画拍到两亿的愤怒女孩

在纪录片《奈良美智和他的旅行纪录》中,他经常在画室里播放着吵闹的摇滚音乐,头上包着一条白毛巾,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文化衫,一边抽着香烟一边专注作画。

听摇滚乐,保持单身,住廉价旅馆……人到中年的奈良美智依旧是一副叛逆小孩的模样。镜头给他工作室里的一张便签来了个特写,上面写着:不需要名车或豪宅(虽然有也不错);不需要钱(但有总比没有好)。

这是2005年,奈良美智正在筹备他的世界巡展,他说自己想要做一件值得为之退休的事情。永远孤独,永远年轻,永远叛逆的奈良美智,在他60岁那年,成为了”日本最贵艺术家“。

2019年10月6日,奈良美智作品《背后藏刀》在香港以1.96亿港元成交,超过草间弥生和村上隆,创造了日本艺术作品的拍卖纪录。

而今,“奈良美智”大型个展于2022年3月5日至9月4日登陆余德耀美术馆,展览由余德耀美术馆和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LACMA)共同策划,呈现奈良美智约800件作品,包括绘画、雕塑、陶瓷、装置,以及大量纸上作品,全面回顾艺术家跨越37年的多产艺术生涯。

作为日本最受欢迎的当代艺术家之一,奈良美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绘画形象,便是那个纯真而冷漠、孤僻而疏离的小女孩。早年时期,他笔下的形象令人警觉,让人感到心疼又心碎,在全世界年轻人心中引发了共鸣。近20年来,他的创作逐渐与世界对话,呈现出梦境般的色彩。在本次展览中,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他在日本福岛事件以后、在新冠疫情当中的创作,以及针对世界局势剧变而创作的反战题材的作品。

“孤独和疏离感是我创作的动力”

“我的家乡青森以严寒和大学而闻名,你只能忍受这沮丧低潮的季节,等了又等,为了春天的到来。”奈良美智1959年出生于日本北部的青森县,童年记忆里,有蓝天和青草的纯净色彩,也有春天到来时最真实的喜悦。

奈良美智从小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喜欢乱写乱画。时间在这个孤独的小镇仿佛被无限延长了,去学校的路上他喜欢故意绕远路,沿着小溪逆流而上,他就读的小学和初中曾经是旧时军营,儿时的他常常去废弃的弹药库独自探险,有一种“到处都是残骸和幽灵”的感觉。美军的三泽空军基地离他家很近,在越战时期,奈良美智年少时最深刻的记忆便是收听为基地服务的无线电广播里的节目——包括越战的新闻,以及美国的摇滚和民谣音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战争的符号充斥着他的生活,民权运动时代的民谣和反战摇滚令他着迷,并塑造了他此后的人生。

奈良美智收藏了300多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唱片,在余德耀美术馆的展览起始部分,一整面唱片墙展现了他的广泛收藏:民谣、摇滚、蓝调、灵魂和朋克,这些音乐陪伴着他的成长,也成为他的艺术启蒙。“唱片封面是最早打动我的视觉艺术作品,作为一个在没有博物馆的农村里长大的孩子,这就是我的艺术初体验。”

音乐发烧友奈良美智,在歌声中思考,和志同道合的朋友相遇,在风云变幻的世界里逐渐明白自己的处境,尝试着“画一些即便不用语言沟通也能传达信息的画”。

29岁那年,奈良美智背着画材,前往德国留学。离开出生的小木屋,离开青森的草原,离开日本和亚洲,艺术家开始了周游世界的旅途。

回忆起德国的经历,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孤独,“我能够独处,像小时候一样,天空是灰的,天气很冷,与人隔绝,我不太说话,但我想很多,无法说出自己的感觉。孤独和疏离感是我创作的动力。”

这个拥有犀利眼神的孤单女孩开始不断出现在奈良美智的画纸上,女孩常常站在画面一角,斜着眼睛往外看,带着孤独又疏离的表情,有时,她在背后藏着一把刀。“这些作品诞生于我和自己的对抗,而不是和他人的对抗。”奈良美智如是说。

奈良美智和另一位日本当代艺术家村上隆曾经是室友,1998年,他们同时成为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艺术硕士专业的客座教授。二人的工作方式截然不同:奈良美智多半在公寓里独自工作,而村上隆则忙于打电话和发传真,与其日本的工作室联系。

在美国期间,奈良美智开始在传统的浮世绘上面进行涂画,对传统艺术进行颠覆性的挪用,并在上面添加民谣、摇滚或朋克歌词,以此重建作品的语境。1998年,他出版了作品集《用小刀划开》,拥有这本画册的读者可以裁下任意一页纸上作品,将其直接张贴在墙上。这个孤僻的女孩,开始在全世界的年轻人当中找到共鸣。

“和平女孩”露出邪魅的微笑

2000年之后,奈良美智回到日本。他起初惊讶地发现,不仅是艺术界的人认识他,很多年轻人也对他很熟悉。他开始感到成名的压力。

在韩国的粉丝见面会上,奈良美智收到一个七岁女孩的纸条,上面写着:“你的画好漂亮,美智叔叔,悲伤时我好想喊你的名字。”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奈良美智几乎失声哽咽。这位蜚声国际的艺术家,面对粉丝的热情还有些轻微社恐,当别人说他很帅的时候,会红着脸躲进自己的臂弯。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他评价说,这样的体验很有趣,不过,“唯一真心看我画的,只有那个小女孩。”

在日本做展览的时候,他试着在展厅里盖了一个小房子,把画钉在里面的墙上。他的大学老师对他说:“这好像你的大学寝室,那时你就是这样把画钉在墙上的。”奈良美智意识到,自己一直想回到熟悉的地方——那个七岁的女孩好像时空隧道中的另一个自己,而像是大学宿舍一般的小房子则是他储藏记忆的容器。

在此后的世界巡回展览中,奈良美智每到一处就会盖一个小房子,里面有画布和颜料、摇滚唱片、散落的书籍,每个物件都充满了回忆,解释了他和他的艺术从何而来……他意识到,这就是他最喜欢的展览方式。为了盖小房子,习惯了独行的艺术家拥有了第一个伙伴。“艺术的喜悦变成了两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2005年,奈良美智离开东京逼仄的工作室,搬到一处环境优美的地方,他在这里开设了N’s YARD美术馆,存放自己的作品与收藏。与此同时,他的创作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我不再画愤世嫉俗的小孩。”尽管他画面中的小孩看起来依旧孤独,但他也逐渐开始学着与外界互动,“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好事……转变总比一成不变要好。”

奈良美智前往阿富汗,在旅途中感受到主流世界的看法与阿富汗人民真实生活之间的差距,这趟发现促使他开始关注各地的政治、殖民和人类学历史;他在日本北部社区驻地交流,追溯自己的本土根源;前往俄日争议之地库页岛,探寻其外祖父曾工作过的地方……对世界变化的回应,也开始出现在“女孩”的画面中。

2011年,日本东北地震、海啸和福岛核灾难接连爆发。奈良美智居住的地方离震中只有70公里,他和母亲一起开车到灾区附近为有需要的人送去食物和帮助。在两年后的《突发事件》中,奈良美智描绘了一个被担架抬走的女孩的肖像,这可能是他最个人化的图像之一。画作的背景是一件充满了死亡阴影的悲剧事件,但艺术家依然用温暖的奶黄色涂满画布,让整幅作品显得轻盈而温暖。

在创伤与灾难之后,奈良美智开始转向一种更加沉思的创作模式——利用雕塑作品展现更多的内省意识,也以此纪念万千的亡魂。

从2017年到2019年,奈良美智创作了一系列“广告牌”绘画,直面战争创伤和核弹威胁。《从防空洞出来》《和平女孩》《甜蜜家门》《家》四幅作品首尾相连,就像一首来自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隽永的反战歌曲。“和平女孩”踩着独裁者的脑袋,嘴角露出邪魅的微笑。

在新冠疫情之中,奈良美智创作了一幅全新风格的“习作”《轻霾之日》。女孩如玻璃般的双眼中散发出多种混合的色彩,她的神情流露出满怀忧伤的温暖。这幅画面与我们当下共有的不确定性和对生命的敏锐意识产生了共鸣。

本次展览是奈良美智首次大规模回顾巡展的一站,在疫情当中进行的巡展也经历了很多辗转与波折。正如他自己所说:“虽然我的人生总是在绕远路,但这才有真实感啊,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