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的床头，始终放着老子和庄子的书。“中国文化对我的影响很大。”生于1987年的列思，自2017年获艺术8·法国青年艺术家奖之后，就将工作室搬到北京，并于2019年受邀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

“艺术家是社会变化的最佳观察者。”这位在法国拿到双博士学位的艺术家告诉第一财经，他初到中国，就通过阅读老子和庄子的方式，探寻东方哲学的渊源。在中国，他能明显感受到与欧洲截然不同的效率，“在欧洲，如果你说‘我们一起工作吧’，那可能意味着一两个月后。在中国，更多的是‘我们现在就做吧’，这很好，因为它让你回到了当下。”有朋友问他在中国生活的感受，他觉得那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一切都呈现在他的作品中。

2020年，列思受邀为上海爱马仕之家设计春季橱窗，用机械、齿轮、球体与线条，组合成充满未来科技感的3D视觉艺术。在知乎上，有人将他的设计列为奢侈品牌与艺术家合作的典范案例之一。

日前在今日美术馆举行的“一束光临”展览中，列思的作品依然引起人们的好奇驻足。

在一件名为《光之所隐》的装置艺术作品中，艺术家从源于西汉时代的透光鉴中获得灵感，将不断旋转的透光鉴置于一束强光下，在墙面上投射出的，是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教堂天顶画中那只著名的手臂。观众们最感兴趣的是，这件用3D打印出来的作品既魔幻又神秘，在墙上投射出不同的文化影像符号。用艺术8创始人佳玥的话来说，他是用这个“魔镜”般的作品，“对中国文化进行高度创新的致敬。”

用艺术重塑时间

天真、神秘、未来感，手工机械的幻想世界，是列思的艺术装置给人最深的印象。

在法国人流密集的火车站，一件名为Texel的艺术装置并不起眼。如果一个人在匆忙路途中停下来，也许会留意到墙上一排水平并置的沙漏。沙漏接收到身体靠近的信号，会由水平状态旋转至垂直，沙漏的沙子开始流淌。

这是一个让人慢下来并关注时间的游戏，步履匆匆的路人如果想要看沙漏完全漏完，需要30分钟，这30分钟的凝视，让人们把意识从密集嘈杂的世界抽离出来，聚焦于当下的体验。

列思的博士论文题目正是关于时间。在他看来，时间是人们在生活经验之上产生的幻觉，时间使人们面临限制，不得不选择，时间也在挑战人的意识。能不能用艺术来延长甚至改变时间，是他艺术创作中试图探讨的。那个放在火车站的沙漏在提醒人们，你停留在原地的时间越长，对时间的影响力就越大。

“有人说，这部艺术装置很有诗意，看起来像是在向路人致意。也有人以为，沙漏旋转是火车到达和离开的标志。”列思说，时间是他创作的核心，他通过精巧的机械装置，给观者带来一种仿佛催眠的效应，让人们重新理解时间乃至宇宙的命题。这种艺术创作思路，恰是老子和庄子的哲学思想带给他的。

列思把品牌的橱窗当做了美术馆一隅。在男性橱窗，起重机的巨轮和机械装置营造出工业时代机械的奥妙，象征技术的革新；在女性橱窗，则是霓虹色调下，用线条与齿轮描绘出漂浮在宇宙中的行星。这些3D打印的装置艺术作品，融合着浪漫与传统，科技与艺术。

在“一束光临”展览上，八个沙漏围绕着一面凸面圆镜子，以极慢的速度旋转。随着沙漏位置的变化，里面的沙子一点点堆积、流动。站在凸面镜前的观众，会在自己被扭曲的身影中，重新感知时间变化。

法国艺术家观察中国社会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当收到一个新玩具，我会去阳台上，用尽全力把玩具扔到空中，希望它能飞走，然后回到我身边。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妈妈会比邻居更快地捡回这些玩具。”列思回忆，他艺术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从童年时代就开启了。他总是对玩具的内部构造充满好奇，那些电动玩具里都有着神秘、闪烁着光芒的零件与电线，“这让我对事物是如何工作的感到好奇。”

他喜欢科学，对于粒子以光速碰撞产生的结果充满好奇，“我对科学的兴趣几乎已成为一种宗教信仰。”在学过艺术、传播、设计之后，他又进入法国社会学院高等研究院，与认知科学研究人员一起攻读博士学位，同时也获得法国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博士学位。

看起来，这位热切的科学爱好者绕过了科研之路，但事实上，他用科学的思维在艺术圈大展拳脚，他研究和看待世界的方式，也与许多艺术家截然不同。

他的艺术装置设计图，精密得像是科研设备的图纸，他工作室里也总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与器械。就连他戴的眼镜，也是自己设计、并用3D打印出来的充满机械质感的艺术品。

在中国生活的这些年，他用艺术家敏锐的观察力去看中国，“中国文化有着与阿拉伯文化一样的热情、真实和关爱的一面。老子和庄子的哲学思想，为全世界提供了一种现实的生活哲学，生活在中国，我在理论和经验上，都在接触老子和庄子的无限智慧。”

他在中国学会了用淘宝和京东，发现中国的消费者依靠图片、评论和直播就能判断一件商品是否值得购买。他看到了欧洲奢侈品品牌在中国的兴盛，也看到中国市场的变化：中国消费者不再认为，奢侈品牌来自于欧洲，必然就带有稀缺和独特性。

于是，他也理解了品牌为何不断邀请当红艺术家为之创作橱窗，用艺术家的敏锐眼光来拉拢消费者，“他们想要把消费者带回线下店铺，以表明他们贴近新的时代，理解今天的消费者需求。”